所有远行的人,都浪漫得要命
夏天很像样子了。
在我的人生里,有些东西来得早,比如自由,比如远方,比如孤独。有些又来得迟,比如爱情,比如安稳,比如胆怯。万幸是这样的顺序。活着既定规则太多,躲避它们如小舟躲避暗礁。干脆推托自己无知,无暇应对。我们的这一生,大概不过是此时此刻的想望罢了。
瑞典人斯文·赫定第一次穿越塔克拉玛干沙漠的时候,三十岁。他在罗布泊发现楼兰古城的时候,三十五岁。他沿神山冈波仁齐峰攀登,最终发现恒河源头的时候,是四十二岁。
此刻,在地球的另一端,坎布里亚郡的休息石边,抬棺人在歇脚。在地球的这一端,我喜欢的岛屿,被飓风摧毁;我手上的*虫叮咬,在沿血管脉络恶化;我背上的伤,正在结疤。
也会在漫长遥远的旅途中想起自己在上海的家,即便是时差带来在黑暗中,我还是清楚知道客厅的样子。一张沙发,一只台灯,一张长书桌,和一块地毯。盆栽植物保持在死亡和生存的边缘。四十多平方米的客厅,连着小小的阳台。靠着门站一会,等待眼睛适应了黑暗,这即便白天也没有多少光亮的住处慢慢在被遥远霓虹染亮的混沌夜色里显出轮廓,露出一种介乎等待与放弃之间的沉静表情。
我又为什么会在这里呢?一个太平洋南端的,小小岛屿?
因为我想看看世界的壮阔和荒凉,然后埋头用精准的语句写生而为人的寡淡不堪,必须用最简单的字词,在退无可退避不可避时依旧用商量的语气。我还想要平和的语气讲陷入爱河的沉醉迷失。必须用最温柔的词汇,在我们典当灵*之后给一贴疗伤药剂。因为我们穿越茫茫人海、无边旷野、漫长岁月,来相认。我想说的不仅仅是远行时的孤独或疲惫,我想说的还有于困苦迷惘之中看见的自身,意志的坚韧,本能的不可抑制,相逢的无法预计,景色的美。
离开库克岛的晚上,我的邻桌Ben过来道别。
“这些年你都在做什么呢?”他说没有口音的英语,无从判断他的来历。
“我搜集岛屿。然后就是虫咬,晒伤,一些伤疤。我最宝贵的收获就是这些。”
“但有那么多地方可以去,为什么是岛屿?”
“你不觉得那些岛屿的名字都很美丽吗?”我喝的虽是没有酒精的饮料,语气却带着醉意,视线越过沙滩看向夜色中细浪翻滚的海洋说:“Atiu,Mitiaro,Takutea……”潮水退去后,寄居蟹们又要开始忙碌了。
岛不是孤独也不是圆满,它是圆满的孤独。人生,同样如此。
“我最喜欢的一座叫Papagu,是Promise,诺言的意思。”Ben说。
“我知道它,在Aitutaki群岛南端,在大溪地至斐济的旧航道未被废弃之前,它曾是很多飞行员心目中的救命稻草。”
“所有远行的人,都浪漫得要命。”相信千里之外的汪洋之中会有一处落脚地。
“你从哪里来,Ben?”
“我在新加坡出生,所罗门群岛长大,伦敦读书,第一份工作在澳大利亚,主要产业在斐济和日本,执新西兰公民身份。父母离异,父亲定居苏格兰,母亲去了塞浦路斯。”
“你过着海浪间的岛屿人生。”
“是,我四海为家,我没有家。”蜡烛要熄灭了,他杯中的葡萄酒还剩下最后一口。
“但是Ben,我喜欢这样说:我没有家,我四海为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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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立夏